“是何先生吗?上船了啦!”
船只靠近港口,一嘴带着闽南口音的强调,不禁让何骏仁暗自松了口气。
他背着一个背包上了船,里面只装着几套换洗衣物。
至于自己在港岛的资产,自然有人会替他操办好的。
“不是说好六点半就到吗?”
上了船,何骏仁不断质问船头的船老大。
船老大转过身来,咧嘴一笑:“何先生,海上哪有准时的事?”
“快点开船!出了公海,水警就不会追了!”
进入船舱,何骏仁只是催促船老大赶紧开船。
船老大却是一脸的轻松:“放心啦何先生,我们来港岛是做正经生意的,不是走私船来的啦!”
随后何骏仁也没有多言,进入船舱,躺在一张硬板床上,他忽然间有种再去船头,看一眼维多利亚湾夜景的冲动。
但船只已经调头驱动,良久,何骏仁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船只很快就驶入公海,四周漆黑一片,只有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
笃笃笃——
就在何骏仁打算休憩片刻的时候,船舱的房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何先生,没睡着吧?”
船老大的声音从外边传了进来。
“乜事?”
“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找你聊聊天啦!”
不等何骏仁应声,船舱门便粗暴的被人推开。
船老大斜叼着一支阿里山,脸上写满了嘲弄的笑意。
这不禁让何骏仁心中泛起一丝不好的念头。
从床上坐了起来,何骏仁皱眉看向船老大。
“早知道你们这些跑船的钟意坐地起价,转告你们老大,把我送到基隆,我出双倍价格!”
“不是,你误会了,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比较好奇,想问一下你!”
船老大拉条椅子坐到何骏仁身前,打量了其几眼,旋即摘下嘴里的烟头敲了敲,开口道。
“何先生,在港岛做汉奸,一年能赚多少钱哦?”
“你什么意思?这艘船不是去高雄的?!”
何骏仁脸色骇然大变,当即意识到自己可能上错船了!
“我是基隆人啦!”
船老大冷笑一声,旋即拍了拍手掌,当即有两个船员拿着绳索,闯进了船舱。
“何先生,你真是太不小心了,要坐黑船去台岛,你也得事先对个暗号不是?
今天就给你上一课啦,下辈子做人,记得多长个心眼哦!”
言罢船老大再也懒得和何骏仁废话,朝着两个马仔递了个眼色,二人当即快步上前,其中一人利索的把绳索套在了何骏仁肥胖的脖颈上。
“等一下,霍德司长知道我的行程,如果我出事……”
话还没说完,绳索便被收紧。
何骏仁只感觉一阵窒息感涌上大脑,恍惚间,他猛地想起了何耀宗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让我出去,你们就死定了!’
原来自己真的是死定了!
怪不得何耀宗揭了自己的短之后,却没有急着申请让司法介入,带自己去班房受审。
原来他是故意让自己跑路,让自己在畏罪潜逃的情况下无声无息的消失,才是他真正的用意所在!
“何先生,放轻松些,很快就好啦!
你也用不着拿英国人来吓唬我,在我的船上,提维多利亚都不好使!”
船老大讥讽的笑声,是何骏仁在这个世界上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不多时,随着何骏仁失去意识,船舱外边又响起了铁桶滚动的声音。
哪个沉重的铁桶,将会在二十分钟内,为何骏仁浇筑一个扎实的混凝土棺材!——
翌日清晨,风和日丽。
“何……何先生,商会架构已经拟好了。”
师爷苏推了推金丝眼镜,将一叠文件铺在何耀宗面前。
何耀宗端起茶杯,目光扫过文件上的八个板块:“一个一个说。”
“首先是濠江博彩。”
师爷苏指向第一份文件:“现在每个月官面流水大概两亿,纯利三千万左右。“
“太保守!”
何耀宗摇头:“试着联系一下赌王,我要在路氹再开两家贵宾厅。“
师爷苏迅速记下,接着翻开第二份:“地产方面就不用多说了,恒耀置业已经拿下新界北三幅地块,总计二十公顷。
按照规划,第一期会建八千个公屋单位……“
“不!”
何耀宗打断他:“改规划,六成公屋,四成商业!”
“可……可是,您不是答应过李照基,恒耀不涉足商业地产板块的吗?”
“底层商铺全部自营,做生鲜超市和社区医疗!”
何耀宗笑着解释道:“我只是答应李照基不以慈善的行为涉足商业地产,不会压低商业地产的地价。
这一点他也是知道的,他没有理由去打压我们恒耀正式的商业行为,这算不得违约!”
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师爷苏继续解释:“重工板块有点麻烦,我们缺少可靠的合作伙伴和技术,重工设备,过度依赖进口!”
何耀宗摆手:“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这个板块暂时不需要变更!”
翻到生鲜物流部分时,师爷苏声音明显兴奋起来。
“何先生,这个月我们打通了内地供港蔬菜的直通渠道,成本比百佳低三成。
按照计划,下个月就能在屋邨开二十家连锁商超!”
何耀宗冷笑:“这就是港岛,他老母的吃把新鲜蔬菜,也要从大陆进口。
就这有些扑街一天到晚还要叫嚣和大陆划清界限,他们也不想想,靠港岛这块弹丸之地,能养活这几百万号人吗?!”
当翻到影视娱乐板块时,师爷苏突然压低声音。
“新记那边派人递话,说想合作拍电影。
本来我是想争取邵先生加入我们商会的,但是……”
“没什么好但是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难处。”
何耀宗眯起眼睛:“新记那边的合作申请可以通过,但演员要用我们的人!”
医疗教育部分的文件最厚。
师爷苏推过来一张地图:“医院和学校的牌照虽然已经拿到手了,但是现在最大的难题,其实是解决医疗和教育人才资源的问题。
医院这边倒还好说,给钱基本就能搞定,就是教师这一块……能符合何先生你……你要求的,实在是太少了……”
“师资不够?”
何耀宗皱眉:“我之前有让陈伟成负责师资招聘,怎么,他那边没有什么答复吗?”
“陈……陈伟成是这样告诉我的,师资团队,宁缺毋滥,绝对不能儿戏。
到时候一……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他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何耀宗沉思片刻,最后点了点头。
“那就按陈伟成的意思去办,不要对他的招聘工作做过多干涉!”
最后是慈善板块。
师爷苏打开账本:“上季度救济署接济屋邨居民约一万两千多人,医疗援助支出两千八百万。
媒体曝光率很高,但财政司那边开始查我们的免税资格……”
“让他们随便查好了!”
何耀宗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旋即开口道:“去准备记者招待会吧,'香港工商联谊总会'该亮相了。
以后哪个扑街再说我是什么社团分子,那他老母的我就要拿起法律的武器,去狠狠地教训他了!”
……
财政司办公室内,霍德将一叠报表摔在桌上。
“医疗教育,地产重工,影视娱乐,就连生鲜他们恒耀都要插上一手!
我算是看出来了,何耀宗背后的人确实是在下一盘大棋,等到他们把底层市民的生活领域都涉足个遍,到时候他才是港岛真正意义上的港督!”
对面的经济顾问擦了擦汗:“司长,他们走的是民生路线,我们很难用反垄断法……”
“民生?”
霍德冷笑:“这是经济殖民!马上给我致电港督府,就说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见港督!”
半小时后,霍德站在太平山的一处花园里,发现卫奕信正在悠闲地修剪一株绿植。
“港督先生,我本来是不想来打扰你的!
但是恒耀的记者招待会相信你也看到了,他正在……”
“我们什么都不必做了!”
不等霍德把话说完,卫奕信就放下了手中的剪刀,同时招呼霍德在花园的长椅上坐下。
“伦敦的调令已经下来了,下周,克里斯托弗会接替我的位置!”
霍德愣住了:“原来您真的没有在开玩笑?”
“有什么好开玩笑的?“
卫奕信活动了下发酸的手腕,继而笑道:“所以这些麻烦,留给下任港督操心吧!”
“但恒耀的扩张速度……”
卫奕信突然转身,眼中闪过一丝锐利:“霍德,你真以为何耀宗只是个商人?他背后是谁,你我心知肚明。”
他拍了拍霍德的肩:“听我一句,趁早安排退路。”
霍德摇了摇头:“先生,即便是为了个人的政治前途,你也不该和我说这种丧气话!”
“什么叫做丧气话?霍德,我以为经历上次的事情,你应该明白了一个道理。
你我根本没有资格去组织恒耀的扩张,看看你丢在所在保险柜里的黑料,你简直闹了个天大的笑话!”
霍德神色颓然,终于听懂了卫奕信话语中的意思。
但见卫奕信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
“所以在顶不住压力的时候,把位置让给有能力的人,也是一种为女王陛下的效忠行为。
霍德,克里斯托弗你也是认识的,他在港岛民众中受欢迎的程度可比我们高多了!
知道港岛的媒体怎么称呼他的吗?这群市民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做‘肥彭’!”
“肥彭?”
“没错,克里斯托弗的底子比我们谁都干净,又在港岛有着广泛的民众基础。
相信在他手里,一定可以为伦敦站好港岛的最后一班岗的!”
未了,在霍德沉思之际,卫奕信释然一笑。
“霍德,我将卸掉身上的重担了。
克里斯托弗现在已经开始进入了和我的工作交接,有什么事情,去找他谈吧!
这段时间我要在港岛各地走一走,就当好好享受一个难得的假期了。
如果你邀请我共进午餐,打高尔夫球,我会非常开心。
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情,拜托你就不要再来烦我了,好吗?”
“好的卫奕信先生!”
霍德猛地起身,大为感慨地朝着卫奕信点了点头。
次日清晨,霍德在太平山顶的别墅见到了新任港督克里斯托弗·帕滕。
这个被华人圈称为“肥彭“的英国人,正津津有味地吃着菠萝包。
“霍德司长!”
见到霍德登门拜访,肥彭赶紧放下手中的菠萝包,并热情地招呼。
“尝尝这个,比伦敦的司康饼美味多了!”
霍德没有寒暄的心情:“阁下,相信您也猜到我是为了什么事情来的,恒耀那边……”
“恒耀正在蚕食港岛经济,我知道!”
肥彭啜饮一口奶茶,比起卫奕信不同,他当即就进入了工作状态。
“但是卫奕信犯了个致命错误,可能连你一直都不知道。
那就是民主这杆大旗,对于愚昧的民众来说过于虚无缥缈。
任何没有民众支持的政策,都是空中楼阁——你们只盯着那几百万华人,却忘了香港还有四十万印度裔、菲律宾裔和其他少数族裔可以争取。”
霍德一时间恍然大悟,跟着皱眉:“先生,为什么您不早点说?!”
“早先也没有人告诉我,需要由我来继任港督啊,布政司先生!”
肥彭擦掉嘴角的奶油:“民主是面好旗帜,不得不说,何耀宗之前的做法无懈可击,但是何耀宗的‘民生民主’还是过于狭隘。
他的午餐救济署只服务华人,也就是说,在他争取到一众底层市民人心的时候,其实他在无形之中,也得罪了几十万外来族裔!
布政司先生,这几十万人,可都是能够被我们所用,用来与恒耀决战的急先锋啊!”
值得一提的是,肥彭从头到尾,都是用华语来和霍德进行沟通的。
他的华语太过流利了,以至于好多词汇,霍德听在耳里都显得一知半解。
见霍德若有所思,肥彭却继续说道道。
“布政司先生,其实还有一点,你太过于显眼了!
我知道何耀宗拿到过你的黑料,在你向他妥协的那一刻,你就彻底失去了成为他对手的资格。
所以我有个不太成熟的建议,希望你能多加考虑一下。”
肥彭说着招呼秘书去其书房拿来一份档案,丢在了霍德面前。
不等霍德翻开,肥彭便自顾自说道:“陈芳安,你的副秘书长,牛津毕业,当年就是我的得意门生。
我敢保证这个人远比你想象的还要靠谱,在你卸任之后,布政司大抵就由她来接手了。”
霍德翻看档案,照片上的华人女性面容沉静:“您让我用一个华人对付另一个华人?”
“以华制华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了。”
肥彭微笑:“准备好好栽培你副秘书长,做好交接工作吧,此举也是为了响应港人治港的号召。
布政司先生,我不希望你在港岛受到什么污名化的影响,毕竟你是土生土长的英国人!”
霍德仍有疑虑:“如果她不受控制……先生,历史告诉我,不要轻信任何一个华人!”
“如果她不受控制,那就换一个!”
肥彭显得非常轻松:“港岛最不缺的就是想往上爬的华人,记住,这场游戏的关键是——一切矛盾的来源,都是华人之间的内斗。
即便我们依旧在这场斗争中失败,最后的清算,也不该落到我们的头上!”
……
离开别墅时,霍德回头望去,发现肥彭正站在露台上,俯瞰维多利亚港。
这个即将上任的新晋港督,虽然其貌不扬,但已经彻底让霍德为之佩服。
合格的船长,最应该具备的条件就是清楚一艘船的航向与目的地。
显然,这个牛津大学校长出身的男人,其段位比卫奕信高了不止一筹。
“克里斯托弗,一段历史的结尾,总要有个人出来力挽狂澜的。
希望这个人是你,希望日不落的荣光,能永远地笼罩在港岛上空!”
霍德收回目光,随后一头钻进自己的车内,嘴里念念有词……
……
一周后,太平山晨雾还未散尽,皇后码头的汽笛声已经响起。
卫奕信站在“不列颠尼亚号“甲板上,西装口袋里别着的紫荆花胸针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没有欢送仪式,没有媒体长枪短炮的围堵,这位执掌港岛五年的港督,此刻正望着中环玻璃幕墙折射的晨光出神。
“先生,该启程了。”
秘书递来一杯威士忌,卫奕信接过酒杯时,即便早已为自己作过万千的思想工作,此刻即将启程,依旧是万分不舍。
低调的离场,没有鲜花与掌声,谢绝一切来宾相送。
只有一份临时准备,在媒体面前的卸任声明。
他甚至没有兴趣去参加肥彭的上任仪式,现在的他是真的轻松了。
很快他就会抵达澳洲,在那里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假期,然后回到伦敦述职。
港岛在他生命的历程中,将画上一个彻底的休止符号。
当日下午三点,港督府记者厅。
肥彭圆润的身躯将定制西装撑得紧绷,他特意选了套深蓝色条纹三件套。
“卫奕信爵士虽然已经离开了,但我还是要感谢他为港岛奉献了最宝贵的五年!”
他说话时下巴的肥肉微微颤动,一口华语流利过在场的记者:“而我只会比他更热爱这片土地,比如……”
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袋:“上环街市的鸡蛋仔,三块钱一份!我身上的一半血肉,都是港岛赐予我的!”
记者席顿时爆发出笑声。
第二天全港报纸头版,都是肥彭蹲在深水埗棚户区吃咖喱鱼蛋的照片。
《东方日报》的标题最为戏谑——肥彭食遍十八区,港督化身扫街嘴。
这种亲民作秀在半个月后达到高潮。
当何耀宗的‘明德医院’在观塘动工时,肥彭不仅亲自到场剪彩,还挽起袖子与工人一起搅拌水泥。
电视台镜头捕捉到他白衬衫袖口沾满泥浆的画面时,他正用蹩脚粤语对何耀宗说:“何生,我哋要起多啲平民医院啊!”
当晚的《新闻透视》专栏里,时事评论员黄毓民拍桌惊叹:“黎个鬼佬港督居然识得用'我哋'!”
在摩星岭,何耀宗主持的‘劳工子弟学校’奠基仪式上,肥彭更是莅临现场,在何耀宗讲话完毕之后,居然上台抢过话筒宣布港督府将额外拨款两千万支持教育!
恒耀旗下的百货商城在深水埗分店开业当天,肥彭不仅带着全家来采购,更是当着一众市民的面盛赞何耀宗的商超才是底层民众真正需要的商超。
如此这般,不到两个月,肥彭在港岛民众间的声望也水涨船高,一时间达到了顶峰。
不少市民纷纷称赞,肥彭是自己港岛开埠以来,最为亲民,也最受民众待见的一位港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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