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动车载着两人在小区里歪歪扭扭的穿行，粉色的车身在老旧居民楼灰扑扑的背景中格外扎眼。
张拙喻蜷着两条无处安放的长腿，几乎要把脸埋在慕唯的背后，祈祷千万别被熟人看到自己这幅坐在“公主车”后座的模样。
“停！就这里！”张拙喻突然压低声音急促的喊停。
慕唯一个急刹，粉色小车猛地顿住，车筐里的毛绒小熊差点飞出去。
一个响亮又带着点惊喜的嗓门穿透了傍晚嘈杂的空气。
“小喻？今天这么早就回来啦？”
她顺着张拙喻的视线望去，指尖不远处的单元楼门口。一个拎着鼓鼓囊囊旧布袋的中年女人争弯着腰锁自行车。
女人穿着洗的褪色的醉花衣服，裤脚沾了点泥，几根芹菜叶子顽强的从布袋里探出头。
“妈？”张拙喻的声音干涩的像砂纸。
中年女人目光惊愕的粘在慕唯的身上，粘在那辆梦幻的不真实的粉色电动车上，最后凝固在自家儿子那副恨不得钻进地缝的僵硬表情上。
张拙喻下意识地挺直了那总是习惯性含着的背脊。
仿佛这样就能和眼前这片灰扑扑的环境、和母亲身上那股子挥之不去的市井气息划清界限。
“阿姨好！”慕唯赶紧摘下头盔，“我叫慕唯，是张拙喻的同学！”
甩了甩被压得有点乱的焦糖色卷发，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她完全没留意张拙喻的窘迫，只觉得这位母亲身上有种让她倍感亲切的烟火气。
“同学？”张妈妈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几个来回，尤其是儿子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笑容顿时像花儿一样绽开，热情得让张拙喻眼前发黑。
“哎哟！这女同学长得可真俊哪！跟画报上的人似的！”
张妈妈眼睛一亮，嗓门更大了，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慕唯，眼神里满是朴实的惊艳和热情。
“小喻，你同学来家里玩，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快快快，正好我买了菜，晚上就在家吃饭！”
她几步上前，把手里沉甸甸的布袋塞进儿子怀里，又去拉慕唯的手。
张拙喻抱着那袋还带着泥土腥气的蔬菜，感觉像抱着个定时炸弹。
他只觉得母亲的大嗓门像是一把钝刀子，在周围邻居若有若无的视线里，反复切割着他那点可怜的自尊。
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拒绝：“不用了妈！慕唯同学她……她还有事，马上就走了！”
他飞快地瞥了慕唯一眼，眼神里充满了警告和恳求。
“啊？我没事啊！”慕唯眨巴着大眼睛，完全接收不到张拙喻的脑电波。
煎饼果子的余香还在嘴里，她对这种“体验生活”正上头呢！
“阿姨您太客气了！不过……我确实有点饿了，嘿嘿。”
她摸了摸肚子，笑得有点不好意思：“阿姨要做什么好吃的呀？”
张拙喻眼前一黑，差点当场厥过去。
他看着慕唯那副仿佛即将开启什么新大陆探险的模样，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感猛地摁住了他。
她懂什么？
她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小姐，踏进他这个狭小老旧，充斥着烟火气和平凡味道的家，只会像参观动物园一样带着猎奇的目光！
张拙言阴沉着脸，抱着菜袋，脚步沉重地跟在两个女人后面上楼。
老旧楼道里昏暗的光线，斑驳脱落的墙皮，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油烟味……
每一样都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神经。
他听见母亲热情地向慕唯介绍：“我家小喻啊，从小就争气！小学叁年级就拿全市奥数第一！那奖状贴了满屋呢！他爸单位同事谁不羡慕……”
慕唯配合地发出惊叹：“哇！这么厉害！”
心里却在疯狂OS：满屋奖状？这画面感……张拙喻小时候怕不是个行走的“叁好学生”广告牌？
门开了。
不大的客厅收拾得干净整洁，但家具显然都有些年头。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趴在茶几上写作业，闻声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慕唯。
“小磊，快叫姐姐！这是你哥的同学！”张妈妈招呼道。
“姐姐好！”小男孩声音响亮，眼睛亮晶晶的，“姐姐你真好看！比电视里的明星还好看！哥，你同学真漂亮！”
他好奇又崇拜地看着自家哥哥和他带来的漂亮姐姐。
张拙喻没吭声，把菜袋重重地搁在厨房门口，脸色比锅底还黑。
张家的房子不大，两室一厅，装修简单甚至有些陈旧，但收拾得异常整洁干净。
小小的客厅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饭菜香和属于普通家庭的温暖气息。
墙上挂着的显眼装饰，就是张拙喻那张CMO金牌得主的奖状，被擦得一尘不染，镶在一个朴素的相框里，端端正正地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电视机柜上摆满了他的奖杯。
饭桌上，气氛极其诡异。
张妈妈的手艺确实很好，红烧鱼香气扑鼻，糖醋排骨油亮诱人，芹菜炒肉碧绿爽脆。
她不停地给慕唯夹菜，嘴里更是滔滔不绝。
“慕娃娃你多吃点！别客气！我们小喻啊，从小脑子就灵光！学习从来不用我们操心！你看墙上那奖状，那可是全国的！金牌！我们这片儿几十年就出了他这么一个！”
“他爸累得很，就盼着小喻有出息！小喻也争气，考上了那么好的大学，还有奖学金！真是给我们老张家争光了！”
“小磊，看见没？好好跟你哥学！将来也考名牌大学，拿金牌！听见没？”
小磊扒拉着碗里的饭，用力点头，看向哥哥的眼神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崇拜：“嗯！我哥最牛了！我以后也要跟我哥一样聪明！”
慕唯嘴里塞满了喷香的排骨，腮帮子鼓鼓的，含糊不清地附和：“嗯嗯！阿姨说得对！张拙喻确实超厉害的！这排骨也超好吃！”
她是真心实意地觉得好吃。
然而，坐在她对面的张拙喻，全程一言不发。
他低着头，机械地往嘴里扒着白饭，仿佛碗里的不是香喷喷的米饭，而是难以下咽的沙砾。
母亲每一声充满骄傲的“小喻”，弟弟那崇拜的“我哥最牛”，都提醒着他与珞珈冠冕那些真正的天之骄子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让家里人引以为傲的数学天赋，在珞珈冠冕的天才堆里，根本不值一提！
他是家里的“骄傲”，可这份骄傲在珞珈，在慕唯这种真正的贵族小姐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甚至……可笑。
握着筷子的指节用力。
当母亲又一次用带着油渍的手指指向墙上那张奖状，语气里满是那种他早已听腻，属于底层对“出息”的朴素定义时。
“啪嗒！”
张拙言猛地将筷子重重拍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碗里还剩下大半碗饭。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眼神扫过母亲脸上那尚未褪去的骄傲和此刻的惊惶，扫过弟弟懵懂又害怕的眼神，最后掠过慕唯。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愕然和一丝……让他无地自容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