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С˵ > С˵ > 顽烈 > 24、23
    “蘑菇是一种室内种植的食用菌,在适合的环境中才能更好更快地生长。”
    “蘑菇体内并没有叶绿素的存在,因此不能直接在光照下进行光合作用。”
    “蘑菇喜欢水,它体内水分高……”【注】
    傅言真每念一个字。
    曾如初想死的心就迫切一分。
    念完自己写的的蘑菇栽培技术,傅言真眸光略略一低,看了眼前面那人。
    那嫩白小巧的耳垂早已添上一抹薄红。
    他扯了下唇,不急不慢地将手里的几张薄纸给合上,身子稍稍站直了些。
    台上,中年女教师被气的七窍生烟。
    台下,他目光坦然不惧风雨。
    四周皆是笑闹。
    张明抚着胸口,许久才顺好气,开口质问他写这个是什么意思。
    他回了句:“喜欢吃蘑菇。”
    轻描淡写的几个字,一下更就验证他分明就是在胡闹、没把作业当回事的猜想。
    屋里几十号人笑成一团。
    张明气到面部扭曲。
    但只有傅言真自己知道。
    并非如此。
    给曾如初拿完作业本后,隔天外公和赵姨就回来了。
    放假到哪里都是人,但凡是个景点,都是摩肩接踵寸步难行。
    哪里有景致可赏。
    后面几天都在下雨。
    雨势最大的那天,他一夜未睡,早早就从屋里出来了。
    那时天还是暗沉沉的深灰。
    他看到赵姨拿着一把锁出去,是去锁门。
    但没多久,她又折了回来,锁还拿在手上。
    大门前合上的还是那把铜锈深重的旧锁。
    赵应雪没舍得把手里的这把新的给它换上。
    如今,她和言庭之经常人在家,却还将大门落上锁。
    门前有两个够手钻过的空隙,手自里面伸出,锁在外面插上,便造就一个谢绝一切宾客的隔世孤岛。
    门后不远处栽着那棵女贞,常常冷眼看着一城风雨和喧嚣。
    赵应雪回来时,傅言真两脚架在茶几上,手里拿着那张老弓把玩着。
    门厅的木门留着点缝隙,他视线撇过,看到她站在廊檐下收伞。
    伞尖的雨水连成串珠,往下坠着。
    她将伞靠门侧放着,没带进屋。手里还拿着她刚刚带出去的锁。
    等人进来,傅言真问了声:“怎么又不换了?”
    赵姨就回两字,“不换。”
    颇为任性。
    傅言真笑了声。
    赵姨似是想起什么来,脸倏地一偏,视线看过来,“你带人回来了吧。”
    傅言真:“……”
    赵应雪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必是带人来过,但没什么责怪之意。
    只是难得在他脸上看到些许腼腆,自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
    “小姑娘?”她问了句。
    傅言真放下架在茶几一侧的长腿,勉强摆出个能看得过眼的正经坐姿,问她怎么知道的。
    赵应雪说在他房间看到根头发丝。
    她跟在言庭之身边多年,到底还是学会心细如尘,当年那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气已被冲淡不少,只在亲近之人跟前才偶尔发作。
    如今的举止言行都带着察言观色后的烙痕。
    赵应雪那天捡到的头发丝不长不短。
    家里面,言庭之和傅言真都是短发,她一头常年盘起来的长发,比这要长个好几倍。
    这根东西明显不属于这里。
    “送你花的那个?”赵应雪问了声。
    傅言真点头。
    赵应雪弯着腰,给自己沏了一壶正山小种,橙红鲜亮的茶汤落白釉茶盏里,香味四溢。
    她一手虚扶着腰,一手捏在沿口下慢条斯理地晃荡,饶有兴味的神情也映在茶汤里。
    抿了一口红茶,她抬眸看着傅言真,许久,才缓缓开口:“那孩子是个乖的,你既招了人家就要好好对待。”
    赵应雪从不跟他说教。
    语重心长,这还是第一次。
    傅言真意外之余,倒没有被教育的反感,只是有些奇了:“都没见过,怎么知道她乖?”
    赵应雪淡嘲一笑:“我看根头发丝就够了。”
    她这半辈子什么女人没见过。
    白的黑的,红的紫的,不用切开研磨,睨一眼就知道品性。
    平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那根头发丝质地很好,一看就知道没被化学染剂什么的糟践过,摸着就知道是乖学生的。
    傅言真靠进沙发,笑着奉承了句:“厉害。”
    赵应雪睨他一眼:“跟混的一起混,这也没什么,但你别把那干干净净的给带污了。”
    后面,她没再多说,知道适可而止。
    但话茬却如山间那条十八弯的窄路,虽是弯弯绕绕兜兜转转,可目的还是只有山顶一个。
    “来拿你枕头底下的作业本?”赵应雪问了另一件与其相关的事。
    傅言真哑然失笑。
    没问赵应雪怎么知道他枕头底下有东西,也知道她不是特意去翻他屋子。她每日打扫,自会发现。
    他也没什么瞒骗遮掩的习惯,要不然曾如初那本练习册,他会放抽屉里,更谨慎些,会再上把锁。
    赵应雪并不在一个话茬上逗留深耕,很快就不着痕迹地又换了个,“你屋里那捧花都枯的没个样了,什么时候才能扔。”
    又抿一口,不咸不淡地继续,“我昨日清扫,都看见有蜘蛛网了。”
    傅言真揽过他的弓,手指缠着那一小截没缠好的红绳,半字未答,但脸上表情明显是不想扔。
    赵应雪往壶里又添了点热水,似是不在意地说了句:“那赶个天晴,我去把那花烘干,给你裱起来,裱它个十年八载。”
    傅言真默许久,才问了声:“这雨下到什么时候?”
    赵应雪哪能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好气又好笑:“你别十年八载之后都不记得人家姓什么。”
    傅言真低眸哂了声,没回话。
    脑子里想到曾如初那张脸。
    十年。
    八年。
    ……
    没多久,赵应雪似是想起什么来,将茶盏搁在一边。
    小跑上楼,去了书房。
    言庭之不喜闭窗,因为觉得闷。
    昨夜风雨,门前一片坠叶枯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关窗。
    人走后,傅言真捡起她放在桌上的锁,拿手里细细看了眼。
    锁前两只交颈鸳鸯,锁后刻着他们的名字。
    一个言庭之的“庭”,一个赵应雪的“雪”。
    字外各缠半个细圈,未被困住的一半相邻并肩。
    字迹是他外公的手笔。
    是照他的字拓的。
    没一会儿,楼上传来赵姨的数落声。
    在数落外公没关窗,冷风苦雨将一桌字画都给打湿个透彻。
    外公被数落烦了,回了句嘴:“没了就没了,我再画再写就是了……”
    这话音一落。
    携着怒气的铿锵足音便在木质阶梯上响起。
    “行了行了,我下次一定关,姑奶奶欸……”
    “谁管你这老不死的……”
    傅言真想到他外公无奈的样子,心里觉得有些意思。
    这对情人,没有得到世俗多少祝福甚至还饱受诟病。
    但他身上这仅有的一点温情和教养,却都是从这里得来的。
    最终触动他神经的不知道究竟为何物。
    是风雨。
    是新锁。
    亦或者是赵姨难得的苦口婆心。
    “那姑娘是个乖的。”
    “你既惹了人家,就要好好待她。”
    他总以荒诞戏谑的面目示人,像被一团雾裹着。
    所有人都习惯以胡闹二字对他的言行做解读。
    连他自己有时都分不清。
    这间教室里除了他以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不止写了这篇“如何养好一只蘑菇”,也还买回了好几种蘑菇种子,甚至连菜棚子都搭的差不多。
    赵应雪还兴奋地说要帮他一起种蘑菇。
    外公给他们划拉出一片区,并勒令只准在区域范围内活动,别祸害到他的花圃。
    否则没完。
    随着沈逾一声吊儿郎当的流氓哨,下课铃响了。
    张明愤愤不平地走出教室,四周男生又开始起哄。
    和傅言真混的熟的,都知道他喜欢喊曾如初“小蘑菇”。
    各个都觉得有猫腻。
    但也大多只是以为他拿人寻开心找乐子。
    多看一眼的只有一个裴照。
    隐隐觉得事情好像不太简单。
    一上午过去,曾如初没跟他说半句话。
    她生怕别人看出他们俩有什么古怪,早就将椅子往前拉了好些距离。
    想与他们的桌隔开。
    下午第三节课后,曾如初去袁安办公室里拿作业。
    听到张明在跟袁安抱怨,说的是傅言真的事情。
    张明最近精神心力都处在崩溃边沿,袁安跟她说道理说不进去。
    袁安让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好歹作业也交了,像他们那样的家庭背景,说句有违身份的话,是不需要他们这些领着死工资的人来操心的。
    他理解不了张明的心境,甚至觉得她的确在无理取闹。
    两人闹的不欢而散。
    张明从他办公室里出来时,不巧和曾如初迎面相撞。
    她看到张明的眼睛红着,又想到那天在医院听到的话。
    心里五味杂陈。
    抱着作业回了班,沈逾他们正在辩论库里、詹姆斯和艾佛森谁更牛逼,说的唾沫横飞。
    几个男生围成一团,坐没个坐相,李度直接坐桌上。
    傅言真在座位上待着,侧着身子靠墙,手肘屈着,单手撑着脸,嘴上没搭什么话,脸上也没什么情绪。只在曾如初进教室的时候,视线向她那边撇过。
    曾如初将作业整理好,一一交给各组组长。自始至终,没敢多看他一眼。
    预备铃没多久就响了,李度“操”了声,说了句“赶紧去放个水”。
    几个男生跟在后面也冲了出去。
    傅言真还在座位上,懒洋洋地看她忙前忙后。
    这两天,他倒没在学校找过她“麻烦”。
    因为曾如初跟他说,希望他们在学校少说话,有事最好能在电话里说。
    一时之间,觉得这偷偷摸摸跟做贼一样,还不如普通同学呢。
    曾如初眼下想到张明的事情,自己忍不住回头,小声问了句:“你为什么要写那个啊?”
    傅言真哼笑一声,“哪个?”
    曾如初垂下眼,“……周记,你干嘛写……写那个?”
    “怎么?”傅言真挑了下眉,“你看着不爽?”
    “……”曾如初吸了口气,努力平复好心情后,好言好语地说,“你可不可以,别总气张老师?”
    傅言真面无表情:“又教我做事?”
    “……”
    说不清楚。
    她转过身,不准备再多言。
    傅言真伸脚去勾她的椅子,力量很大,她身子跟着动了动,却不肯回头。
    傅言真冷笑一声。
    还真不如普通同学,这蘑菇跟沈逾都还有说有笑的。
    晚饭回来后,班上没几个人。
    但傅言真竟然也在。
    刚一落座,这人就又去动她椅子。
    被搅和的不太安宁,只好转了身。
    傅言真嗤了声:“终于舍得回头看我一眼了?”
    曾如初:“……有事吗?”
    傅言真:“明天中午一起吃饭。”
    曾如初想都没想,“不行。”
    傅言真嘶了声,重复了一遍她刚刚所说:“不行?”
    曾如初有些慌张:“……会、会被同学看到的啊?”
    傅言真没再说话,黑沉沉的眸光笼着她。
    曾如初被他看的发毛,但没妥协。
    半分钟后,傅言真往椅子上一靠,语气懒散地喊了声“赵允恬”。
    赵允恬回过头看他,有些意外,“什么事?”
    傅言真笑了声:“沈逾说,明天请你吃饭。”
    赵允恬:“?”
    傅言真摸了下鼻梁,“他说,自己昨天太过分了。”
    赵允恬不解:“啊?他昨天过分什么了。”他们昨天都没说一句话。
    傅言真脸不红心不跳,“那就前天。”
    赵允恬:“……”
    傅言真:“不然,大前天?”
    这俩天天吵。
    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大闹。
    不信他们这几天没吵过。
    果然。
    三秒后。
    赵允恬“靠”了声,“算他还有点良心。”
    她很快答应,并表示要吃穷沈逾。
    一时间就忙着去想明天中午去吃什么。
    没多久,又回头拉曾如初:“阿初,明天我们一起呗,我觉得你还挺能吃的,明天要给我多吃点。”
    曾如初:“……”
    她翻开练习册没多久,一个纸团自后面扔来。
    小心摊开。
    只见白纸上几个黑字:[这回能去了吧?]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傅言真靠着木椅,手里的笔还没放下。
    曜黑色钢笔被夹在两根瘦削长指间,笔尖轻抵桌上铺着的那层稿纸,还留下两三个墨点。
    其实它刚刚留下的字迹也未干透。
    她捏着的这张纸团里有一小团墨渍,指腹刚不慎触碰,余污残留。
    觉察到她视线,傅言真抬起眼,只看着她。
    什么都没说。
    夕阳余热渗进屋内,方形木桌上光影斑驳。
    细小尘埃在窗侧那一束明晃里沉浮不定。
    他递来的眼神中,有着不属于这个多雨潮湿的滨江城市的燥烈。
    目光碰上的一刹,曾如初觉得自己像那落尽炭盆的纸张,要被烫烧成灰。
    纵使再愚钝。
    她也该明白手里捏着的纸团,以及刚刚喊的那声“赵允恬”,是来自傅言真的迁就。
    很明显,傅言真身上就没有瞻前顾后藏着掖着这种东西,眼下这般偷偷摸摸也只是体谅她。
    曾如初捏紧手里的东西,木木地点了下头。
    傅言真扯了下唇,笑了声,收回抵在她椅腿上的右脚。
    体谅人,他骄纵恣意十八年,也才刚开始学。
    沈逾回来后,得知自己将要请赵允恬吃饭很诧异:“我什么时候说过请赵大娘吃饭了?”
    国庆第二天,他和赵允恬去冲浪。他第一次接触这活动,而赵允恬身经百战。
    见他畏畏缩缩怕的不行,赵允恬气不打一出来,数落了他好多句。
    所以在他这儿的辈分又上去了一个档次,之前是“大姐”来着。
    “老子不是给你找个台阶下。”傅言真边玩手机边回他话。
    沈逾:“我要什么台阶?”
    傅言真抬起眼,眸底被残阳余烬点亮,“你今早不是在老子耳边叨叨她怎么又不理人,是不是大姨妈来了。”
    沈逾:“……”
    “要磕头就快点。”傅言真收起手机,看他,目光沉静。
    沈逾朝他吐了个舌。
    转而从桌上拿起一本数学书,去敲赵允恬的丸子头。
    “大娘,咱们明天去吃水饺吧。”
    校门口有家大娘水饺。
    金牌老字号,好吃又不贵。
    赵允恬立马抄起她的英语书,回敲了回去,“吃你大爷的水饺,一碗水饺就想打发我?”
    沈逾捂着头嚎了一嗓:“那吃什么嘛?”
    “醉得意。”
    “……靠,你要把我老婆本吃没吗?”
    闹哄哄之际,曾如初的椅子又晃了一下,她这回动作熟稔地转身。
    傅言真薄唇微启,“语文,哪些作业?”
    作者有话要说:没养过蘑菇,在网上找的一些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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