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吉,黑水,靺鞨,白山,伯咄,安车骨,拂涅!”
“能和女真七大部落之一的安车骨部扯上关系,张家的生意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啊,听说这安车骨有勇士数万,部族人数将近十万?”
“确是如此。”眼见宋言似是当真没有在这件事情上深究的意思,张赐也稍稍放心,皱巴巴的脸上堆满笑容,他总觉得,自从宋言出现在平阳城之后,他笑的时候怕是比得上之前好几年,虽然绝大多数情况都是不得不笑:“不过,我们张家这点生意,只能说是不值一提,黄家那生意才叫大,都已经做到女真王庭了。”
“黄家当年差点儿家道中落。”
“若不是黄天阳开辟出这一条商路出来,黄家想要起死回生怕是不行的。”
言语间,小二便再次出现在包房,菜肯定没那么快做好,而是先上了一壶茶,一壶酒。
茶依旧是茶汤。
炒制的茶叶,现在还没有完全流行开来,最重要的是,现阶段的炒茶,那价格可是颇为昂贵,雪楼在平阳城虽算得上高端,却也多半供应不起。
张公给了张嫣一个眼色,这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娃便忙起身为宋言斟茶,只是那小手抖来抖去的,看的宋言都心惊胆战。
心里害怕,手就抖;手越抖,心里就越慌!
然后……
啪嚓。
那茶壶便掉在了桌面上,一些茶水溅在了宋言身上。
张嫣被吓坏了,一张小脸儿瞬间煞白无比,身子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爵……爵爷,别……别杀我,我,我不小心的,我这就给你擦干净,我给你洗干净……”
甚至已经忘记了张家嫡小姐的身份和尊严,额头贴在地面,便是说话的声音,似是都因为身子的战栗变了腔调。一边说着,一双小手手忙脚乱的伸过来,似是想要擦干净宋言身上的酒渍。
旁边的张公脸色也是唰的一下白了,额头上都沁出一层冷汗。
那般模样,看的宋言一阵无语。
不是,咱有那么吓人吗?
闹得好像咱是那种会胡乱杀人的魔头……呃,好像的确杀了不少人,自从入了平阳城,直接间接因为自己死掉的人,怕是有一万多了。
再加上那一手梳洗之刑。
宋言大抵能想象,自己在平阳城百姓眼里,究竟是怎样的形象。
不过虽然杀人不少,可宋言自问,应该没杀错人:
肆虐宁国沿海,烧杀抢掠的倭寇,难道不该杀?
将平阳府化作遍地尸骸,十室九空的女真人难道不该杀?
或许有人说,乌古论部落之中,于平阳府制造杀孽的,都是那些年轻力壮之人,妇孺,老人,孩童并未制造杀孽,不当杀!
可宋言自有一套评判标准……老人,妇孺,或许没有在平阳府烧杀抢掠,可他们真的无辜吗?他们的孩子,丈夫,父亲抢走的粮食,难道没进他们的肚子?
那些粮食,沾血啊!
放过了他们,那平阳府内被残忍杀害的老人,小孩,被劫掠的女子,他们的仇,又该去哪儿报?
以德报怨?
狗屁,唯有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方能念头通达。
唯有以杀止杀,杀到异族没有力量再挑起战争,杀到异族胆战心惊,不敢再开启战争,中原方能获得真正的安宁。
更遑论,钱耀祖这样的人渣,还有平阳城内一百三十二个贪官,赃官,他们难道不该杀?
或许,杀的人真的是很多很多了。
或许,有时候也会从噩梦中惊醒。
可宋言从来都不后悔自己所做的这一切。
他无错。
宋言一直这样认为。
只是,要说问心无愧,似是也做不到,若真是问心无愧,大概也就不会做噩梦了吧。
张嫣这样的反应,终究是让宋言有些落寞。
张家的嫡小姐,底层人的苦,她应是不了解的,他可还记得,在他被册封伯爵的时候,平阳城内真正的百姓可是比他还要高兴。这样想着,宋言的心情便好了不少,抿了抿唇伸手捉住张嫣的肩膀,张嫣的身子立马一阵剧烈的哆嗦,只是很快她便发现宋言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一股巨力传来,身子便不受控制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宋言还不至于对这样一个小丫头动怒。看了看那被烫的有些红的手:“去用冰敷一敷吧,不然可能会起泡,要留疤。”
张嫣还是愣愣的,直到张赐又交代了一句这才反应过来,脑袋懵懵的往外走去,直至离开包房,这才重重吐了口气,然后便惊觉,浑身上下已经被冷汗湿透,一只小手放在胸口,心脏还在怦怦直跳。
不知道,她这算不算是鬼门关前走一遭?
这样想着,张嫣的面色便有些古怪,总感觉,这位爵爷似是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吓人。
低头看了看手背,被热茶烫的有些红,还是去取一点雪压在上面吧,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张公可否告知,像张家,黄家这样和女真做生意的商人多吗?”包房内,宋言摆了摆手,示意不断告罪的张公放宽心,他不会计较这样的小事儿,然后便有些生硬的将话题重新扯了回来。
张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商人吗,自然是不少的。张家,黄家,晋地八大家,都有做外族的生意,除此之外便是一些零散行商,背包客之类,数量还蛮多的。”
宋言有些诧异:“这么多商人愿意和女真做生意?那些女真蛮子,可不像是会好好做生意的样子啊。”
张赐笑了笑:“这是自然,像我们这种商队势力足够大的,自然不用担心什么,行商和背包客就比较惨了,几乎每个月都有被杀的,不过即便是这样,前往异族做生意的商人依旧是数不胜数。”
宋言一挑眉毛:“这里面油水很足?”
“哪儿有什么油水啊。”张赐便吐起苦水:“女真那边当真是苦寒之地,什么好东西都没有,也就一点老山参,老灵芝,虎皮,熊皮,鹿茸之类的东西勉强能值点钱,而他们想要的多是铁器,茶叶,丝绸,粮食,烈酒之类的昂贵物件。”
“就像是上一次,我拉去安车骨部的一大批货,里面有十口铁锅,一口铁锅才换了三根老山参。”
“还有,我那一匹丝,就换了一株脸盆大小的灵芝。”
“当真是亏大了。”
宋言拿着酒壶,手一抖,差点儿就跟刚刚的张嫣一个样了。
,一口铁锅三根老山参?还脸盆大小的灵芝?
这家伙确定不是在显摆?
“呼……张公,冒昧问一下,您那一口铁锅多少钱?”
“七钱银子。”
七百个铜板,还不到一两银。
“那老山参呢?”
“一根,三百两银子。”
宋言重重吐了口气,想来那脸盆大小的灵芝,应该也是天价,他大概有点明白,为何明知女真蛮子凶残嗜杀,依旧有大量商人,想要和外族做生意了。
利润实在是太高了。
高到令人发疯的程度。
这已经不是在赚钱,这是在抢钱,是在印钱了。
张公人老成精,自是能看出宋言的心动,其实在张公看来,宋言这人是有点反骨在身上的,没反骨敢用那种全身百锻钢盔甲武装麾下的士兵?没点反骨敢随随便便就接受一万两千名府兵的投诚?没点反骨,敢不经过朝廷审议,直接剁了一百多个官员的脑袋?
朝廷是下达了圣旨,让宋言暂代平阳刺史。
可就算没这封圣旨,现在的平阳还不是宋言说了算?
像这样的人,自然是需要大笔的银钱,不然怎么养活麾下的军队?
只要宋言想要钱,那这事情便成功了一半。
这样想着张公便再次开口:“爵爷您也知道,无论是老山参,鹿茸,灵芝,还是虎皮,熊皮,这些东西若是运到中原,那都是天价,就算是虎鞭,都有一大群勋贵要买,那些人根本不差钱。”
“而女真要什么?”
“中原这边卖不出价钱的次等丝绸,部落里只有王族能够穿戴。”
“最劣质如同泔水般的酒水,他们甘之如饴。”
“因着常年吃肉,肚子里都是油脂,需要茶叶来解腻,疏通肠胃,可他们又不懂品茶,便是你抓一把满天星,他们也是喜欢的很。”
“唯一有点价值的,可能就是生铁……但这玩意儿,咱们一般也不会走私……咳咳,是运输太多,商队一趟,十口锅子就已经足够,只要别像黄家,晋地八大家那样一车一车往女真那边运,女真那边的武器就不会有多少提升。”
“而您,现在就是平阳刺史。”
“还兼任新后县令。”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通往女真的商路,已经完全处于您的掌控……若是能将晋地八大家,还有那些行商,背包客拦下,那这便是咱们独家的生意。”
啧。
垄断都出来了。
谁说古人笨来着,这可是聪明的很啊。
恍惚中,便是张公那略带沙哑的老人声音,似是都充满了蛊惑:“若是我张家能拿下这条商路,我保证一年至少这个数……”
说着,张公伸出了四根手指。
“四十万?”
“不,是四百万。”
宋言承认,他的心脏不争气的颤了一下。
那可是四百万啊,他在平阳城来了一波大抄家,也才这个数,而张公口中一年便是这个数。
“还是那句话,不需要爵爷做太多,您只要严格执法,严禁晋地八大家的商队进入女真,严查背包客这些便可,到时候,利润三七分成。”张公沉声说道。
宋言面色古怪:“我就做了这么点小事儿,就拿三成,不太合适吧?”
张公脸上顿时满是笑意:“爵爷,您在说什么啊,三成是我的,七成才是您的。”
倒是个懂事的。
身为商人,张赐自然是极为爱财的,但他很清楚什么钱该拿,什么钱不该拿,若是他当真不知死活的想要拿下七成的利润,那指不定什么时候宋言缺钱了,张家也就被摆在肉案上了。
一个眼里只有钱的商人,注定是活不长久的。
虽是让出去了绝大部分的利润,可只要能垄断这条商路,三成照样是张家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数字。如果能傍上宋言这条大腿,再加上这条商路带来的收益,张家许是也有机会成为整个宁国最顶级的门阀。
宋言很想表示这是在践踏宁国的律法……可是,张赐画的饼实在是太大了,又恰到好处的击中了他的软肋,以至于这一次的考验,终究是没能通过。
“罢了,我可以答应,不过我还有几个条件。”
呼。
话音刚落,张赐便重重松了口气,只要宋言同意就好,至于条件什么的不重要,便是宋言要将利润改成二八分成他都能接受:“爵爷,请讲。”
“第一点,商队中必须要有一个精通绘制舆图的人跟随。”宋言的面色忽然冷峻起来,便是说话的声音,都平添了一份压力:“而且,商队也不能局限于安车骨部,我要你的商队踏遍女真每一片山川,走遍每一个部落。”
在这没有导航的年代,舆图是军队判断方位,寻找敌人最常用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法子。
“舆图必须要详细,哪里有河流,哪里有大山,哪里是森林,必须标注清楚。”
张公也是个聪明的,心头一颤便已经明白,眼前这位爷是准备彻底将女真给吞了啊。当然,这个目标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或许需要几年,也可能需要十几年,这段时间已经足够张家赚的盆满钵满。
“没问题,爵爷安排,自然会尽全力满足。”
“第二点,我要知晓女真各个部落的详细情况,我还要知道他们有多少匹战马,多少战刀,多少战士,首领性格如何?同其他部落之间的关系,盟友,敌人等等……”
“总之,关于这些部落的任何情报,我都要。”
“作为回报,若是张家有人想要做官,只要你将此人逐出族谱,我便可以安排出仕。”
既然想让对方给自己干活,那该有的好处是不能少的。
反正宁和帝说了,平阳府内的情况,他可以自行决断,县令,司马,通判,别驾之类的官员还是可以安排的,像这种商贾世家走出来的子嗣大都精明强干,能力方面应是没什么问题,当然,如果对方无法收敛商人贪财的本性,犯下什么过错的话,宋言也能随时将给出去的官位收回。
士农工商。
商人位于最末,属于贱籍。
商人中也有一些有才能的,可三代不能为官这一条,便将商人给限制的死死的。
宋言相信,他允诺张家一人为官,对张老爷子定然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果不其然,张公一张脸瞬间变的涨红,便是呼吸都格外急促,胡子一翘一翘的:“多谢爵爷,爵爷还有什么条件尽管提,老夫保证完成。”
有了钱,果然还是想当官。
宋言笑了笑:“还有便是……战马。”
“这一条不强求,能从女真那边买来战马最好,买不到也没关系。”宋言神情冷淡,语调不高,也没有什么抑扬顿挫,似是做着简单而平和的陈述:“反正我会去抢。”
张公嘴唇抖了抖,最终也没有说话,这位爷倒是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贪婪。
“既然你过来找我谈,想必商队应该都准备好了吧?”宋言走到床边,随意望了望窗外,随着平阳城的开放,城内倒是多出了不少人,一眼望去,当真有了几分热闹的景象。
“人手已经备齐,货物已经装车,寻摸着,若是今日顺利明日便启程,前往安车骨部落。”
“我给你写个条子,今天就出发吧。”
凝望着窗外,宋言脸上露出浅浅的笑……下一波对女真的打击,就从安车骨部落开始吧。
忽然,宋言眉梢敲了敲,他转而望向张赐:“张公,你可知孔家?”
“晋地八大家之一,自是知晓。”
一边说着,张赐来到了宋言身侧,顺着宋言的视线往下看去,便见雪楼前方的街道,一排车队缓缓而行。
车队上,悬挂着孔家的旗帜。
扯上似是只有一些杂货,能看到一些麻袋,酒坛子之类的东西。
车速缓慢,行驶过去,地面便是两条深深的车辙。
宋言默默的注视着下方车队,忽地想到一个问题,高阳郡主的母亲,福王的王妃,似是就姓孔。
却是不知那福王妃是否和孔家有关。
孔家,是否和孔子有关。
青鸾那女人离开也有一段时间了,也不知让她们调查的事情怎样了。
想来皇城司的人,多少还是有点本事的吧。
www.d884.icu。m.d884.ic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