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白月光下,平阳城外的猩红愈发刺眼。
寒风凛凛,裹着血气,弥漫全城。
钱耀祖蜷缩于地面,听闻宋言准备明日对他行刑便是一阵颤抖,他知落入宋言之手,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却怎么也没想到,宋言居然连这点耐性都没有。
甚至还要召集平阳城所有百姓观看。
他堂堂一州刺史,西林书院高徒,天子门生,怎能受这般羞辱,让那些贱人肆意围观?
一时间,钱耀祖面目狰狞,挣扎坐于地上:“宋言,你要杀便杀,安敢如此辱我?”
“我西林书院同门,定不会放过你这小畜生。”
咒骂恶毒,只是现场众人根本无人在意。
不过一个马上就要死掉的丧家之犬罢了,全当狺狺狂吠,相反,他们对宋言口中的梳洗之刑还更感兴趣一点。
“爵爷,不知这梳洗之刑究竟是什么刑罚?”章振拱了拱手:“在下也算是为官多年,虽是武人,刑罚方面却也略有涉猎,然从未听说过梳洗之刑。”
宋言便笑了笑,这梳洗之刑乃是明太祖朱元璋的杰作,你能听说过才怪了,还未来得及说话,旁边一将官便忍不住率先开口:“要我说,像这种老畜生,一刀剁了脑袋实在是太过便宜,不如用那五马分尸之刑。”
嘶。
只听这话,钱耀祖的身子便激灵灵的哆嗦起来,只是想一想那种画面,便感觉全身上下都是难以名状之痛,惧意席卷全身。
唯有那双眸中,透着浓浓的怨毒。
这些该死的泥腿子。
早知会落入这些人手中,之前就应该不顾一切,先将这些泥腿子给除掉。
“不不不……”章振却是摇了摇头:“五马分尸虽死状惨烈,然时间太短,不如用腰斩之刑,不伤心脏,不伤透露,能延长至一刻钟左右,在这时间,身体虽承受莫大痛苦,然意识清醒,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可奈何,用于这老畜生身上委实合适。”
钱耀祖瞪大眼睛,实在是想不到章振这浓眉大眼的居然也如此歹毒,腰斩之刑他自然知晓,只是听一听,便觉得浑身发寒,恍惚中腰部一下似是已经完全和自己脱离了关系。
“要我说,还是千刀万剐,再以人参续命,只要手艺好一点,避开要害,活剐上三天不成问题,到那时这老狗全身上下鲜血淋漓,唯余白骨,这才是这老狗应受的惩罚。”
四周便是絮絮叨叨的声音,显然,在这方面大家都很感兴趣,宋言也发现这些人简直是人才辈出,甚至连一些之前未曾有过的刑罚都出现了,诸如剥皮,火烧,水滴之类,数不胜数。
明明天寒地冻,钱耀祖又坐于地面更是寒气逼人,可只是听这些言语,便满头冷汗。
心理上的折磨。
一时间,钱耀祖心力交瘁。
“都停下……”最终还是章振站出来制止了麾下有些上头的将官:“如何处置钱耀祖,还要听爵爷安排,爵爷说什么便是什么,只是这梳洗之刑,单从字面上实在是难以理解,还请爵爷解惑。”
众人灼热的目光便落在宋言身上。
果然,聚集在一起做坏事,是最容易拉近双方关系的手段,隐约中,宋言能感觉到他和平阳城这些府兵之间亲近了不少。
他笑了笑:“所谓梳洗之刑,第一步便是将犯人剥光衣服,固定在铁床之上,第二步烧开水,备铁爪……”
好家伙。
一时间,四周尽是倒吸凉气的声音,这刑罚,恐怖。
恐怕便是那阎罗地狱的酷刑,也不过如此吧?宋爵爷,不愧是屠夫,想出来的手段当真是非比寻常,这刑罚比起千刀万剐来说,怕是也毫不逊色。
“当然,可以先从四肢下手,避开要害,如此,钱刺史应是能多活一段时间。”宋言笑吟吟的望着钱耀祖:“刺史大人,同为官一场,莫说下官不够体恤,让你多活半载,便是下官最后的仁慈了。”
去你娘的仁慈。
饶是钱耀祖乃饱学之士,这时候都忍不住想要爆粗口骂人了。
这是仁慈吗?
只是听宋言那冷幽幽的声音,钱耀祖浑身上下便汗毛直竖,头皮都快裂开:
“宋言,你若是有种现在就杀了我,这般恐吓算什么本事?”
“凌迟不过千刀万剐,可你发明的梳洗之刑却令人生前皮肉尽落,痛如炼狱,你比刽子手更狠毒!”
“非人哉!刍狗之仁亦无!”
宋言面色逐渐变的冷峻,一双眸子扫过钱耀祖:“刍狗之仁?似你这般,致使数万人丧命,也配仁义?”
也就是宋言发明能力不足,想不出来比梳洗之刑更残酷的刑罚,否则以钱耀祖所行所事,便是千刀万剐,铁爪梳洗千遍万遍都不足以洗刷其罪孽。放在修仙小说里,这种货色就是那种要进万魂幡,永生永世受魔火灼烧的孽障。
“章振,你安排三百府兵,协同一百黑甲士,寻一处安静之地,看守钱耀祖,莫要让他死了。”
章振用力点头,朝着一个小将下令,另一边,一百黑甲士也列队而出,拖着钱耀祖往城内走去。
“另外,安排五百府兵,协同两百黑甲士,镇守东南西北四门。”
“今日,任何人不得进出。”
随着宋言一道道命令下达,死寂沉沉的平阳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喧嚣。
大量的府兵配合着黑甲士,于平阳城内行动起来。
刺史府,百官府邸。
西林书院。
张家,黄家所有宅邸。
一处处,迅速被包围。
东南西北四大城门被封锁。
便是那些已经生无可恋,几乎已经是躺在地上等死的百姓,也察觉到了异常,当看到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钱耀祖,被人拖拽着脖子,于地面上滑行的时候,一双双空洞的眼睛里,居然隐隐散出了兴奋的光。
更有甚者,踉踉跄跄的追过去,冲着钱耀祖便是一口唾沫。
没多长时间,浑身上下尽是污秽。
刺史府邸早已被控制。
钱耀祖的妻子,十几名妾室,儿子,女儿,尽皆被绳索捆绑,眼看着那些府兵如同饿狼下山,冲入刺史府的粮仓,搜刮出大量的金银财宝,扛出一袋袋粮食,眼神中又是害怕,又是心疼。
这都是钱家的钱,钱家的粮啊。
这些泥腿子凭什么搬走?
一个十二三岁少年,似是钱耀祖的四儿子,可能是脑袋发育不完全,甚至看不出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大声嚷嚷着要让那些府兵将粮食放下来,威胁一旦父亲回来定要将他们全部剁成肉糜喂狗。
声音聒噪,让那些府兵不厌其烦,冲上去便是一顿胖揍,折了两条腿之后,便老实了许多。
钱耀祖的那些女儿,相貌亦是不错,她们能清晰感觉到一些兵卒看向他们的视线充斥着贪婪和欲望,似是恨不得将她们身上的衣服全部扒光,她们瑟瑟发抖,早已没了平日里的张扬和跋扈,身子拼命的蜷缩着,生怕被人注意到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只是,一群身披黑色盔甲的士兵立于四周,那些兵卒终究什么都没有做。
大抵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平阳城内,二十多处地点,同时搭建起来了粥棚。
随着大火烧起,米粒开始在铁锅中翻滚。
食物的味道开始在街道飘散,纵然是那些早已饿的精疲力竭,皮包骨头的人们,也挣扎着从地面上爬起。仿佛是本能在驱使,他们一点点冲着粥棚的方向靠近,望着锅里滚烫的粥水,一双双眼睛中都开始散发出难以名状的光。
是兴奋。
是惊讶。
更多的,还是渴望。
长时间没有真正吃过食物的肚子,早已剧烈的翻腾起来,喉头都在拼命的蠕动,吞咽着口水。约摸两刻钟的功夫,随着一名府兵将筷子插进热粥之中。
立箸不倒。
随后,府兵将粘稠的热粥,全部倒入旁边一口巨大的木桶当中,第二锅粥已经开始熬煮。
身披玄甲的士兵手持钢刀立于粥棚四周,维持着秩序,其中一人扫过面前诸多百姓,沉声喝道:“平阳刺史钱耀祖,已经被新后县县令,宁平县子宋言爵爷缉拿,奉宋爵爷之命,现开仓赈灾,所有人排好队,不得喧嚣,不得争抢,老幼可上前,病重者可上前;尚有余力者可靠后,食物管够,违令者……杀!”
赈灾的时候,最忌讳的便是暴动。
一旦为争抢食物,赈灾很有可能便会演变成人祸。
毫无疑问,上百名杀气腾腾的黑甲士,还有那已经卷了刃的钢刀,玄甲上悬挂的肉末,干涸的血迹,便是最好的威慑。饶是这些人已经饥肠辘辘,原本乱糟糟一团的人群,还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合并成一条长龙。
第一碗粥落于灾民手中。
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手指已然枯瘦如同鸡爪,浑身上下满是泥垢,苍白的胡须,杂乱如同鸟窝,干瘪的手掌接过热粥,甚至顾不得热粥滚烫,昂首便往嘴巴里面灌。
热粥灼伤了喉咙。
老人便剧烈咳嗽起来。
可老人脸上却是没有半点疼痛的模样,反倒是两行清泪顺着脸庞滚落。泪水化开脸上的泥垢,一条条,一道道,看起来狼狈又凄凉。
几息过后,低沉的抽噎,变成嚎啕大哭。
随着一碗一碗热粥分发下去,哭泣的声音便越来越多。
有小孩,为以鲜血喂养自身的父母而哭泣。
有老人,为割肉活父母之命的子女而哭泣。
有丈夫,为舍身换粮,只为自己存活的妻子而哭泣。
有妻子,为拼命保下一口粮食,被活生生打死的丈夫而哭泣。
哭声,在传染。
慢慢的,蔓延到一条街,蔓延到整座城市,哭声混合在一起,震天动地。
皎白的月光洒满大地,映照着一张张痛苦悲伤的脸庞,漫天星斗间,一道银紫色霹雳骤然闪过。
轰隆隆……
晴空惊雷,轰鸣震震。
这一刻,宛若天地同悲!
就在平阳城内,被控制的刺史府,被包围的报官府邸,黄家,张家,西林书院中,不少人看着天空中不断闪烁的霹雳,听着笼罩了整座城市的哭声,仿佛能看到万千冤魂飘荡在城市的上空,一个个脸色发白,身子抖如筛糠。
……
与此同时。
城外。
宋言安排黑甲士,处理了外面这些尸体。
然后这才带着洛天阳冲着山坡上的马车走去。
想到自己偷偷从宁平县跑出来,洛天阳就有点心虚,莫看他五大三粗的样子,战场上更是猪突猛进,无人能敌。
可血脉压制。
遇到母亲,终究还是有点害怕的。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的伪装如此完美,简直天衣无缝,都这么长时间了,姐夫也没能发现自己的身份,现在更是点了自己作为亲卫,心中便不免得意起来。
他觉得,娘亲其实挺笨的,便是自己站在娘亲面前,她也发现不了。
如此就有些期待,真相揭开的那一天,想必绝对能给姐姐,姐夫,娘亲一个大大的惊喜。
这样想着,便不由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听着身后传来的动静,宋言脑门子都是一层黑线。
这铁憨憨,到时候有你受的。
不多时,便到了洛玉衡面前,刚想要行礼,洛玉衡却是忙上前两步,捉住宋言的手腕,有点吃力的将宋言的身子给拽了起来:“你这孩子,都是自家人,哪儿用得着这么多礼数?”
“怎地出来了两个月,莫非跟娘亲还生分了不成?”
宋言便嘿嘿的笑了笑,于洛玉衡面前总是不经意便会放开一些伪装,展现出更为真实的一面。
洛玉衡的眼眶也有些红红的,垫着脚尖,玉手伸出拍了拍宋言的头:“我家言儿,长高了,也瘦了。”
就和往常一样。
宋言心里便涌现出一股暖流,脑袋下意识在洛玉衡的掌心下蹭了蹭。
在这个世界,他有两个娘。
一个是生下他,照顾他六年的生母,梅雪,一个是将他从宋家那魔窟中拯救,护他,重他,疼爱他的岳母洛玉衡,只是听闻他这个赘婿被人掳了去,便跨越数百里,从宁平至平阳。
纵然是现在长大了一些,纵然是在战场上血杀无数,纵然背负着屠夫之名,于洛玉衡面前,终究还是个孩子。
“娘也是,憔悴了不少。”看着洛玉衡的脸,原本的娇嫩,多出不少风霜的痕迹,宋言心里有些发酸:“孩儿不孝,让娘亲担心了。”
洛玉衡便横了宋言一眼,两只手将宋言的一只手抱在中间,拉着宋言往马车那边走去,于车架上坐下,然后便絮絮叨叨的询问着宋言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听着宋言讲述这一路上的经历,洛玉衡面色时而忧虑,时而愤怒,唯有眼神中的怜惜是越来越浓。
尤其是听到宋言冒然闯入女真的领地,火烧乌古论部,抢回来数千匹战马的时候,洛玉衡没有半点为这些收获而喜悦,倒是满脸的责备,抬手便在宋言脑袋上敲了一下:“你这娃儿,怎能如此冒险?以后不能这样了……”
宋言则是揉了揉脑袋,傻呵呵的笑。
洛天璇安静的待在旁边,默默的看着这一幕,居然有种插不进去嘴的错觉,眼看洛玉衡对宋言的冲击,便觉得宋言才是母亲的亲儿子,至于自己这个女儿,好似只是捡来的。
宋言并未隐瞒什么,便是花怜月的事情也尽数告知。
身边又多了一个女人,本以为洛玉衡却浑不在意,反倒是在一个劲儿的安慰着宋言,于洛玉衡来说,那些都只是小事儿,宋言人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玉霜也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宋言便与其打了个招呼。
眼见天气渐冷,宋言便引着几人驾着马车,往平阳城内而去。
一路上,洛玉衡也看到了那遍地的百姓,衣衫褴褛的模样,比起曾经宁平县的时候还要夸张,尽管之前已经听宋言说过一些,有了心理准备,洛玉衡的面色还是变的越来越难看。
钱耀祖这种禽兽,能活到现在,简直就是老天无眼。
“对了娘亲。”宋言想起一事:“那钱耀祖是被平阳城总将章振捉住的,孩儿便自作主张,给钱耀祖按了一个欲袭击长公主銮驾的罪名。”
这时代,正处于名节越来越重要的时候,被山匪强人袭击的女人,纵然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也会被人编排一些流言蜚语,终究于长公主清誉不善。
“无妨,你随意安排便是。”
“只要能除掉这钱耀祖,还有西林书院的那些毒瘤,娘无所不允。”
宋言便点了点头,现在平阳城内最适合居住的地方便是刺史府了,将洛天璇,洛玉衡全都安置在这边,有洛天璇和玉霜两个高手,还有上百黑甲士,安全无虞,宋言这才离开。
今日,他有太多太多事情要处理,大抵是没什么时间睡觉了。
而这平阳城,也注定将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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