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压得檐角铜铃沉沉欲坠,沈府门庭却炸开刺目火把。当浑身浴血的沈砚跨过高高的门槛,廊下正围聚的亲眷们骤然僵住,茶盏坠地的脆响惊飞了檐下栖雀。
二姨娘手中的帕子颤巍巍滑落在地,绣着并蒂莲的绸缎沾满尘土。三公子扶着廊柱后退半步,袖中藏着的庆贺文书在夜风里簌簌作响。老管家张了张嘴,喉间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仿佛看见索命的冤魂自黄泉归来。
唯有主位上的沈老爷猛地撞翻了茶案,滚烫的茶水泼在石砖上腾起白雾。他跌跌撞撞冲下台阶,苍老的手掌死死扣住儿子肩头,浑浊的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滑落,沾湿了沈砚染血的衣襟:\"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颤抖的指尖抚过少年完好无损的眉眼,仿佛在确认这不是南柯一梦。
风卷着枯叶掠过死寂的庭院,亲眷们面上的惊愕尚未褪去,又笼上一层难以言说的阴翳。廊下红烛明明灭灭,映得众人眼底的算计比夜色更深。
青玉案上的茶盏蒸腾着袅袅白雾,沈砚指尖摩挲着檀木算盘,发出细碎的声响。当他抬起头时,晨光恰好穿透雕花窗棂,在他眉眼间镀上一层冷硬的金芒。
\"父亲,孩儿在外九死一生,也算看透了许多。\"他将账册推过案几,绸缎摩擦声惊得沈老爷手中的烟杆微微一颤,\"城西的三家米铺,还有东市的布庄,就当是儿子这些日子的辛苦费。\"
二姨娘手中的护甲重重磕在桌沿,胭脂抹就的唇畔溢出一声冷笑:\"这是去外头见了世面,连父亲的产业都敢觊觎了?\"沈砚目光扫过她时,惊得对方下意识瑟缩——那双曾经温润如春水的眼睛,此刻竟淬着寒铁般的锋芒。
三公子摇着折扇的手骤然僵住,扇面上\"云淡风轻\"四个字在颤抖中洇开墨痕。老管家盯着少年腰间新换的玄铁佩,那是唯有掌家之人才可佩戴的信物。
沈老爷望着儿子染血的衣摆,喉头滚动半晌,他终于重重拍案:\"准了!\"话音未落,后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混着压抑的惊呼,在晨光里搅起暗潮。
暮色初临时,沈砚倚在新得的米铺二楼窗前,望着街上来往的商贾。手中的翡翠扳指泛着幽幽冷光,正如他眼底翻涌的暗火——那些在他病弱时蚕食沈家的蛀虫,该清一清了。
沈砚掀起青布帘跨进绸缎庄时,掌柜的算盘珠子哗啦散落满地。他指尖夹着泛黄的账本,在柜台上重重一甩,惊得伙计们手中的织锦纷纷坠地。\"从今日起,所有账目三日一结,敢做假账者——\"话音未落,寒光一闪,匕首已钉入柜台三寸,\"便如这檀木。\"
短短半月,沈府名下的茶楼酒肆换了三茬掌柜。当醉醺醺的原绸缎庄刘掌柜被家丁拖出后门时,怀中还死死攥着未及转移的地契。沈砚倚在朱漆廊柱下,看着管家呈上的新账簿,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满地碎银上,宛如张开獠牙的巨兽。
深夜的书房,算盘声噼啪如骤雨。沈砚将最后一锭纹银锁进檀木匣,目光扫过墙上密密麻麻的账图。烛火突然摇曳,映得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城西码头的货运权、城东盐铺的份额,这些曾被族人瓜分的肥肉,正一块块回到他掌心。当窗外传来更夫梆子声时,他抚摸着新置的玄铁账册,骨节泛白,仿佛握着一把出鞘的剑。
沈砚攥着沉甸甸的钱袋,指腹摩挲着袋口系着的旧红绳——那是云姐姐临别时塞给他的,边角早已磨得毛糙。窗外暴雨如注,雨帘中恍惚又浮现出万毒渊的景象:发霉的干粮、浑浊的积水,还有云姐姐咳血时染在他袖口的殷红。
他躺在软榻上把玩和田玉,听着管家报账只觉聒噪;如今却为了一吊铜钱,能在市井与牙侩周旋半个时辰。当他将第一笔银票塞进暗格时,忽然想起幼时打翻钱箱都不曾皱眉的自己,此刻却为银票边缘的折痕心疼许久。
深夜的库房里,沈砚就着油灯清点金条。烛火明明灭灭,映得他眼底泛起血丝。每多攒下一笔钱,脑海中便勾勒出一幅图景:有带雕花窗棂的宅子,有四季不谢的花园,最重要的是,云姐姐能倚在暖阁里,再不用像在万毒渊那样,对着半碗野菜汤露出勉强的笑。
攥紧最后一根金条时,他忽然轻笑出声。原来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没钱,而是明明有能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在困苦中凋零。雨滴砸在青瓦上,混着算盘的噼啪声,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那是他为两人编织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