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辣文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雌鲸湾 > 30·倒计时
    ————8月10日,半夜12点37分————

    ‘a宝,《风尚》往期的文章你根本就没看过吧?’迈凯纳斯合上杂志,将台灯的光线调暗,抬头望向白马兰‘只要阅读过你发表在期刊上的文章、出席各种活动的开幕致辞和演讲,就不难发现,当你忘记对自己的表述进行艺术性与技术性的演绎加工时,你的语言习惯非常固定,清晰,简洁,绝对的理性主义和严密的逻辑推导。’

    她站起身,从书架上找出白马兰大学期间发表的学术刊物以及校友会文章,翻开至涂有标记的页面,又摊开两本杂志,用记号笔将几行文字进行高亮标记,道‘《风尚》往期的人物访谈运用了很多描述性与修饰性的语言,这些特征并不存在于奎恩·加兰的采访中。’她将奎恩的采访内容撕下来,放在刊物旁边,道‘不同作者的语言特征就像文体和心理意义上的指纹,我不需要进行什么多变量分析就能看出来,这些内容出自你的手笔。你当然可以采取这样的手段,在一击必中的情况下,但还是尽量少用,因为你不能熟练地抹除自己留下的痕迹,一旦被人发觉,你的威严与信誉将会受到严重的损害。’

    ‘去年十月份,我与小加兰发生了一点摩擦。她的亲信在大洋彼岸胡作非为,与当地的高级探员勾结在一起,对我的负责人进行打压——我不介意让五个街区给她,我介意的是,小加兰纵容她的手下和外人勾结在一起来对付我。’白马兰在大姐的书房里很自在,随便找了个地儿坐下,说‘那名探员已经被停职,当局正在调查她。我将这笔账算在小加兰的头上。’

    ‘如果加兰家族的继承人不懂得如何尊敬你,你可以教她。如果她学不会,那就换一个能学会的人领导加兰家族。’迈凯纳斯与白马兰在大部分时间里是姊妹,但偶尔她们也像母女,迈凯纳斯会给自己这小妹妹传授一些生活小妙招。

    ‘小加兰的弟妹要带走自己的女儿,屡次遭到阻挠,一时之间激素飙升,母爱上头,把她弟弟打了个半死。这对年轻妇夫正在闹离婚,加兰家族的核心圈与几个亲信知道此事。小加兰不该出面干预,但她这么做了,她在没有保护的情况下离开宅邸。’

    ‘我没有杀掉小加兰的想法。’白马兰瞬间领悟了迈凯纳斯的意思。搭上小加兰的弟妹,让她再将配偶暴打一顿,听到风声的小加兰一定会赶过去。调解她们的妇夫关系还在其次,把外甥女留在身边才是她的终极诉求,她会低调且隐秘地出行,因为在高山半岛,插手其她女人的情感生活被认为是不光彩的。

    ‘我知道你没有,但当你有这种想法的时候,你就知道应该怎么做了。’迈凯纳斯摘下眼镜,伸出手,白马兰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被她搂抱在臂弯中轻轻摇晃‘thoumustgoverntherealmwithrightgentlenessandmercy.(你必须以恰当的慈爱与仁义统治这里)’

    ‘yes,ma’am.’白马兰低声应答。

    片刻,她内心升起一股疑惑,纳闷道‘不过那是她弟妹的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哦。’迈凯纳斯无辜地摩挲着下巴‘梅。自从你结婚以后,他和高山半岛所有怨夫打成一片,如果你问他,他能告诉你一大堆。这种消息在男人之间传得很快。’

    ‘我还是不希望他被卷进来。’

    ‘还是?直到现在,还是?’迈凯纳斯的眼神中隐约透露出忧虑和疑惑,‘其实比起成为你的内眷,他更适合成为你的左膀右臂。要知道,想与他亲热的富媪和政客不计其数,他可以成为真正的名流先生,帮你建立一张交际网。’

    或许她想说高级伎男。白马兰沉吟片刻,面露难色地摇头‘nah…’

    ————8月11日,凌晨4点29分————

    天鹅将最新版本的人格测试链接发送给图坦臣。

    ‘谁找你?’白马兰拱开他的手腕,将他手机顶翻,埋首于他的颈窝之间。图坦臣身上香香的,抹过精油的发尾有种区别于潮湿的顺滑,身体乳的回味是微苦的甜香。她睁开眼,灰蓝天色的映衬之下,图坦臣的皮肤呈现幽昧玄妙的银色调,帘外一朵光斑在他的发间轻摆,极小一幅织金的飞毯。

    他真好看,胎里带出来瓷器般的透亮,窗外的倒影在他脸上层层迭迭。白马兰将手抚上他的侧脸,无比真实的触碰如涟漪在她的感官间漾开,兴奋与得意在此刻化为水底的一弯月,默不作声地沉寂下去,一抹孤光从她的尾戒边缘闪过,利如刀尖。

    ‘天鹅。发完那篇文章之后,主编给他放了假,他闲得要命。’图坦臣放下手机,搂住白马兰发凉的后腰。

    他刚刚经历了婚后最激烈的一场性生活,且他有预感,很大概率是唯一的一次。尽管他很早就从乌戈那里听说了埃斯特的小癖好,但只能说,亲身经历与道听途说是维度上的区别,这就好像太阳是太阳,灯笼是灯笼。

    埃斯特比以往的任何一天都更热烈,这让图坦臣怀疑自己是否一直生活在无爱的亲密关系中。她志得意满、大权在握,成为教母的这一夜注定和往常不同。图坦臣被她压倒在内飘窗上,肢体微弱的抗拒引来她几乎暴虐的镇压,亲吻逐渐演变为撕咬,疼痛所造成的恐惧以某种意想不到的形式征服了图坦臣。比起‘不讨厌’,或许‘喜欢’才是恰如其分的表达。

    她的性游戏是襟怀的展示与权力的收割,任何对符号的操弄都已无法真切地满足她,她要亲身地体悟。比起顺从、迎合、任由摆弄,她更喜欢图坦臣下意识的挣扎,因为这更能满足她膨胀的自尊:所有她想要的,总能得到手。

    这跟他的初夜完全不一样。图坦臣扶住埃斯特的大腿,紧张到腹壁痉挛,会阴瑟缩。他感到那湿润的、软玉似的幽隙贴住他的性器,分明已经勃起了,血液却还是不断地往下走。他说他有点痛,埃斯特让他放松心情,别想那么多。

    热望催开欲壑,将他一点一点吞进去,胀痛并没有消失,甚至随着埃斯特的动作而产生被牵拉的不适感觉,这在埃斯特俯身吻他时更明显。图坦臣知道这或许有些不正常,因为他那些已婚的朋友们并不是这样描述的,可埃斯特正值此刻情浓。他喘息连连,恐怕今晚是个难熬的长夜,但他不想将这隐晦的疼痛宣之于口,他不想埃斯特停下来。

    欢愉是稀薄的,高潮是绝望的。结束时,图坦臣只觉得解脱,然而在这解脱过后,他感到某种象征意义上的喜欢和满足。埃斯特拨开黏在他脸上的发丝,像安慰受伤动物般狎昵地抚摸他的脸,容忍他此刻的虚弱。他觉得这是种爱的表达,尽管有些残忍,有些露骨,但埃斯特爱他。

    ‘——早知道你和天鹅玩得这么好,那当时就该搞他,省得你们掐架’

    白马兰一偏头,又躺下去,垂目间显出眸光沉沉似水,颧骨与脸颊略带一些桃花色,仍是往常那淡倦无聊的神情,却伸手在他胸上摸,抓揉他温热油润的雪白胸脯。图坦臣显然很不习惯,那只欠打的爪子刚伸过来,他就下意识地用力,倏忽想起这是自己丈妇,又收住动作,很羞赧地刻意放松肌肉。

    他心里也知道这是句玩笑,埃斯特鬼迷心窍,为着她那个影星情夫,总要说两句不痛不痒的怪话。图坦臣根本不接这个话茬,转而开启新话题,道‘我觉得我是焦虑型人格。’

    ‘你焦虑吗?’白马兰说这话确实有点丧良心,她思忖片刻,找补道‘还好。’

    ‘真的吗?’图坦臣将她的长发揽到一边,抚摸着她仍然蒙有薄汗的脊背,说‘我就是经常假设。比如我之前假设如果离婚,伊顿会不会受到伤害、我姐姐那边怎么解释、我往后怎么生活、还能不能遇到更合适的、你会不会跟别人结婚、结婚对象是谁…虽然也不会真的去做,但我就是总想这些问题。’

    ‘刚结就离?’白马兰感到一丝意外,并因这一丝意外而睁了下眼。

    ‘就是想想。但其实想过之后,我还是觉得我跟你挺合适的,虽然你回家以后就不怎么动弹了,但我一直跟你说话你也不烦。嗯…百分之四十喜欢,百分之六十合适吧。’图坦臣道‘所以我说我是焦虑型人格。’

    ‘什么玩意儿。’白马兰有些被他逗笑了,从床上坐起来,套了件睡衣。

    ‘你是自恋型人格。’图坦臣说。

    她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笑,重又躺下,枕在图坦臣的胸口,将半边手脚摊平放他身上,慢条斯理道‘不要把所有事情都上升到人格的维度——我知道你又要分析我了,少分析,对你没好处。’

    ————8月11日,上午8点32分————

    ‘大姐全权处理吗?她很少经手集团的事哎。’唐古拉叼着棒棒糖发问。

    调查局想要搜集艾斯奇弗绑架与谋杀的证据,一直徒劳无功,她总是躲在暗处,伸出触手来操控一切。同样身处于大型非法组织,白马兰相当清楚对方的软肋,碰到这种情况,查私账是最简洁明了的办法。

    据e.c的供述,艾斯奇弗的保险柜在阿西蒂亚浅湾自由港c区仓库三楼的七号走廊六十四号房间,可以通过远程面部识别解锁,且配备有人脸防火墙,可以拦截ai合成的欺诈尝试。他坚信这是个除艾斯奇弗本人外没有任何人能够打开的保险柜,不过文大小姐和她的等离子切割机并不这么觉得。

    ‘也没有,派出去的是安东叔叔的人,一会儿把合同送回来。’白马兰端详着台历,说‘已经11号了,如果不是为了拿到她的账本,早就该把她逮住了。她身上案子太多,买尸制作生物材料、假画变造串谋洗钱、绑架拐卖器官走私,她还和臭名昭着的国际军火贩子有联系。如果情报可靠,她甚至涉嫌谋杀法官。’

    ‘这就体现出私账的重要性了。不过哪怕拿到她的账本,想给她定罪也绝对是场攻坚战,并非所有案件都能进入诉讼流程。’唐古拉说‘不过现在也是场攻坚战,我快饿晕了——所以我说,你和图坦臣现在是我心目中排名第二的寄养家庭,第一是文大小姐和祁教授。你都不知道,那天我在两位妈妈柔软的大床上醒来,一睁眼就有清炖牛肉汤可以喝。’

    ‘安东叔叔不是在厨房吗?他昨天就说要炸点肉丸子、烤两张樱桃派,送去给加西亚。’白马兰坐起身‘这几天加西亚灰头土脸地下工地,忙得没空锻炼,被安东叔叔喂得肥肥的。改天我得去瞧瞧她。’

    ‘我没看到安东叔叔。我一早起来,只瞧见图坦臣。’唐古拉摊手,‘图坦臣说我好久没来家里做客了,要亲自下厨,做早餐给我吃。’

    ‘等他做早餐都不如等死,起码死还会来。’白马兰失笑‘我去再睡会儿,吃饭叫我。’

    ————8月11日,下午2点43分————

    ‘我明白您的意思,先生,但恕我直言,您对浅湾男子监狱的指控是不实的,监狱并没有虐待您的侄子。’白马兰开始处理整整堆积了三十天的工作,想死的心都有‘当然,我也可以安排狱警关照那孩子。只是我必须提前告知您,那一定会招来其他囚犯的报复,他们——不好意思,接个电话。’她放下手机,拿起一旁响铃不断的座机听筒,‘说。’

    雷奥的声音低且沉,带着些轻微的颤抖。谋杀挚友的内眷让她感觉很不好,可她还是完成了教母布置的任务,向集团证明了她的忠心。白马兰很耐心地听她说完,对她的行为表示肯定并同意了她的请求,道‘当然,我愿意见她,姊妹之间没有隔夜仇,我邀请小加兰到花园来喝杯咖啡,这周末。bytheway’,白马兰心不在焉地表面客套,‘sorryforherloss.(请她节哀)’

    桌面上的双向呼叫铃发出阵阵磁暴,随后传来乌戈的语声‘下午好,教母。迈凯纳斯女士那边已经结束了,艾斯奇弗的大本营与另外六个窝点同时被突破,拿到保险箱之后,女士命令他们撤退,并且把艾斯奇弗丢在警察局门口。同一时间多地发生械斗,枪声监测系统响个不停,几乎发动了全城所有的警力,帕兹局长打来电话,请问为您转接吗?’

    ‘当然。’白马兰停顿片刻,又道‘去把图坦臣请来。对,没错儿,让他来我办公室。’

    ————8月11日,晚上9点24分————

    艾斯奇弗被转运至浅湾监狱下设的审前拘留中心。

    ‘哦,她们派人来押送艾斯奇弗,后天就能到?真快。’白马兰抱着胳膊靠坐在沙发一角,图坦臣上前倒茶。

    她们妇夫感情很好,这让帕兹不由生出一些感慨,就像当年的特拉什和兰金斯。西瓦特兰帕集团中所有男性的领袖、年轻一辈孩子们的教父‘兰金斯爸爸’,他的离世让特拉什心碎。

    ‘五点多刚接到消息,由国际调查局的行为科学部和经济犯罪科负责侦办。’帕兹不耐烦地摆手‘圣母堂失窃的时候没人管,艺术犯罪组的专职探员甚至不肯坐飞机来一趟。现在证据确凿,她们来接手了。’

    ‘嗯哼。’白马兰云淡风轻地摩挲着下巴,安慰道‘谁办案谁负责。你都这个岁数了,局长,还费那个心?咱们还同往日一样不好吗?荣誉归你,财富归我。’

    ‘什么意思?’帕兹放下茶杯,露出愿闻其详的神色。

    ‘经济犯罪科的负责人在找这个,艾斯奇弗的私账。’白马兰从抽屉里取出一枚u盘‘这东西对我没用,我在考虑送给她。作为见面礼。’

    十年前,负责人的女儿在一次户外骑行中摔断了腿,医院为她植入的异体骨来自艾斯奇弗的生物材料公司。原本那只是场小手术,她的女儿很快就能好起来,可半月之后,那姑娘被确诊为恶性骨肿瘤,为了保命而不得不切除一侧小腿,化疗、放疗分别做了二十四次,春泉慈善基金为她募集了部分医疗费用。墨尼佩学会法医实验室应邀介入调查,发现制作异体骨的原材料来自一位死于继发性恶性骨肿瘤的病患。至此,艾斯奇弗的犯罪事实仅被揭露一角,公司被查封,她畏罪潜逃,离开了沙漠无流区。

    ‘我不指望从她身上获得任何东西,只是想向她表示支持,并向她的女儿表达关切。这毕竟是我成为教母后第一次露面,想给她们留个好印象也无可厚非。’

    何况对方已经表示会在司法部长与议员面前为她美言。尽管无法作出任何承诺与保障,但白马兰原本也不指望凭谁说两句溢美之词就能达到目的。国际合作协商联盟换届在即,她早已做好准备,为竞选人提供资金——献金游说两手抓,变身幕后大赢家。在押人员租金涨,小小a宝笑哈哈。

    ‘女士。’典狱长进入办公室,道‘艾斯奇弗要求见她的律师。’

    ————8月13日,上午9点01分————

    红蓝光斑在阴暗的地下车库内交错闪烁,短促的报警声后,监狱门禁轰然开启,弗纳汀手持对讲机跟在押送队伍后,‘prisoneronthemove!’

    艾斯奇弗从两扇开启的铁门后走来,栗色卷发如鬃毛般蓬乱,犹如困兽进入斗场。她有些畏光,浅灰色的瞳孔收缩,眉睫几乎淡得看不清楚,脸上的擦伤还很新。典狱长合手站在通道一侧,转运手续已经办好,艾斯奇弗将被送往机场,乘坐包机回到沙漠无流区。

    这臭名昭着的全球通缉犯身背一千来万的悬赏金,只是在出口处停顿片刻,狱警与相关工作人员便如临大敌,屏气凝神地注视着她,不由自主地将手伸向配枪。

    ‘move.’典狱长出言催促。

    艾斯奇弗望她片刻,拔脚向前,禁锢在脚踝上的铁镣铐发出刺耳声响。

    ————8月13日,上午9点05分————

    ‘艾斯奇弗的转运手续已经办好了’白马兰看了眼手表‘九点十分出发。’

    她与经济犯罪科的负责人结束了短暂的会谈,那枚u盘无疑使她们之间的关系迅速稳固下来。二人乘坐电梯下楼,并肩行至d区广场,在场的还有帕兹局长、警备队长,行为科学部的两位高级探员、一位检察官,以及高山半岛监狱委员会所派遣的年轻职员。图坦臣走在她们之后微笑作陪。

    堆积的工作太多,白马兰显然有些力不从心。她的秘书是个小迷糊,成日里打针吃素,脑子都坏掉了,除了可爱和年轻以外一无是处。她于是把图坦臣抓来分担她的工作,一条一条地聆听座机电话语音信箱中的留言,整理、汇总并排出优先级,然后拿来给她。图坦臣一直很想接触家族业务,他有相当饱满的工作热情,这让白马兰很欣慰。

    ‘感谢您的义举,普利希女士。’负责人站在车前同她握手。二人寒暄一阵,不远处的车行通道外侧的a闸门缓慢升起。负责人下意识地低头看表,白马兰后退两步,目送她上车。

    ‘readytotransport.’典狱长的声音从呼叫机中清晰地传来,艾斯奇弗已经进入押送车,准备工作就绪。

    ‘pullout.’白马兰发号施令,随即将传声设备交给一旁的图坦臣。她回过头,金属b闸门朝向两侧打开。骑警在前方开道,车队驶出浅湾监狱的审前拘留中心,即将经过d区广场进入主路并驶出监狱大门。

    ‘愿我们的友谊长存。’负责人朝她伸出手。

    浅湾监狱坐落在城市西北方,两面临海,远处的礁石海岸逐渐被浪头侵入,海风带着一点黏。

    嶙峋的礁石之间,废弃灯塔的暗红色塔屋似一块经年积锈。

    ————8月13日,上午9点09分————

    ‘是的,女士,没错…’白马兰在握手时走神了。她第二次回头,视线掠过图坦臣的肩头。那有着一千余年历史的灯塔曾被用作海关与检疫,也曾作为旅游项目对外开放,去年下半年因季节变化及基础设施维护需要而关闭,至今尚未开放。

    哪里不对劲?说不上来。

    彼一时,押送车经由图坦臣的身后驶过。隔着车窗上月晕似的灰尘与经纬相交的金属网,白马兰看见艾斯奇弗那双浅灰色的瞳孔,她眼皮深陷的褶皱与凌乱倒伏的睫毛。

    起风了。

    车轮向左,图坦臣的发丝向右。他不明白丈妇究竟在看什么,于是当那视线落在他身上时傻乎乎地笑,将头发别到耳后。戒托上的宝石将光线拆分折射,在他的脸颊上花斑跃动,闪过红鸢尾似的幻城与蜃楼。兴许是曾遭遇暗杀的缘故,当那种粘稠、冰冷而愈发僵硬的氛围降临时,白马兰不免要四处看看。

    图坦臣的发丝在肩头静止。灯塔上,照准器的冷弧一闪而过。

    距离遥远,远到白马兰根本没有注意到枪响。

    ————8月13日,下午1点13分————

    梅垣不经意间瞥到手机屏幕。十三号十三点十三分,完美的凶兆。

    他刚洗过澡,坐在飘窗上抱着膝盖发呆。生活助理为他梳头,使用鹰嘴夹从前后两个方向固定住卷发的每个波纹。

    扮丑是每个想要转型的男影星的必经之路,梅垣这样安慰自己。一位男影星必须放弃自己的美貌特权,观众才能注意到他的演技。

    图坦臣安排他在电影中饰演一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化上老年妆、穿着土气的衣服给宋柏搭戏。有时候梅垣真想嘲笑图坦臣的天真,难道他以为自己会因为扮丑而感到生气、感到委屈么?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渴望一个展现才华、实力而非美貌的机会已经很久了么?难道他以为一个能够安心顺奉白马兰的男影星,只有这么一点耐受力么?

    或许图坦臣没有针对他的意思,只是作为影业的主理人,在为他的星途铺路。

    梅垣搂紧了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可是他都已经这么豁出去了,在竞争对手面前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白马兰仍然无视他为她们、为普利希家作出的努力。她没有去片场瞧瞧他,一次都没有。

    天杀的白马兰。

    ‘我去打个电话。’生活助理站起身,随手递给梅垣一本时尚杂志让他打发时间。

    往常这个点儿,该送梅垣去拍摄了,可今天很不同寻常,乌戈还没来。他是那位女士的亲信,承担着司机的职能,偶尔也处理一些家族事务,但大部分时间,他都只负责照顾梅垣的生活。

    助理离开不到五分钟,楼下响起密集的刹车声与脚步。梅垣侧过身,拨开窗帘往下张望,十余名集团成员将小灰楼围得水泄不通,肩高半米的卫犬时而机警地摆动头颅,他们中的一部分人甚至配枪。梅垣或许认识他们中的几个,但也不一定,辨认洋人对他来说有些困难。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这么大的阵仗,白马兰却没有亲自来,安东和乌戈也没有来。

    ‘出了什么事儿?’他本能地察觉到异样,光脚踩在地毯上,走到助理身边。他有些心神不宁,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认为任何意外可能降临在白马兰身上。

    ‘电话打不通。’助理疑惑地看着手机屏幕‘乌戈,图坦臣与安东两位先生,乃至于花园的座机、迈凯纳斯女士的私人手机,所有能打的号码,全都打不通。’

    ————8月13日,晚上10点20分————

    “当地时间8月13日,阿西蒂市审前拘留中心发生枪击事件,由生物材料公司董事长变为全球通缉犯的艾斯奇弗·杜尔在事件中丧生,另有一人受伤。警方表示此案有预谋和针对性,但并未确认枪手作案动机,目前尚无法排除枪击案背后存在帮派背景,这一方向正在积极调查中。”

    他推门而入,晚间新闻正在重播,电视机前空无一人。

    “嗨,乌戈。”站在二楼的年轻男人同他打招呼,“向教母问好。”

    “辛苦了,赛蒙。向昆西女士问好。”乌戈点头,目不斜视地登上楼梯。

    他进入三楼卧室的时候,梅垣正被心有余悸的两名守卫人员脸朝墙地死死摁在地毯上,几番挣脱不开,气得他又哭又叫地直蹬腿儿。

    看到梅还和往常一样能闹腾,乌戈就放心了,昆西没有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对弟弟的情敌下黑手,可谓是不幸中的万幸,此刻的教母正身处难关,非常需要情感支持。然而下一秒,乌戈注意到卧室飘窗大敞,床单、被套与幔帐所组成的逃生结系在窗框上。心头咯噔一声,他意识到梅差点儿把昆西给害了。如果他从三楼不慎跌落摔个半死,教母一定会疑心昆西。她有前科。

    “放开我,放开!”梅垣怒气冲冲地叫嚣着“我也看新闻报道,我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电视上播放狱警执法记录仪中的画面。视频内容显示,上午9点09分,押送车经过监狱d区广场,9点12分,现场发生骚乱,押送车停在原地,子弹穿透4mm装甲板,血迹、脑浆与颅骨碎片喷溅在防弹玻璃上。

    尽管视频经过模糊化处理,但梅垣敢肯定自己看见了白马兰。她照例被围簇在一众人等当中,身后跟着图坦臣。押送车停下的那一刻,她搂住图坦臣的肩膀将他带到一辆轿车后头,视频在此刻结束。

    “混血一定出事儿了,她的人手不够,否则怎么会派你们这帮饭桶来小灰楼?混血身边所有人都知道,惹我是不明智的,她爱我就像爱财。你们就等着挨我的枪子儿吧!”梅垣剧烈挣扎,然而收效甚微,于是破口大骂“disgrace(杂种),cabronazo(王八蛋),hijodeperro(公狗养的),去死!去死!”

    乌戈听着他口不择言,哪儿的脏话都有,心情如过山车般再次转变。幸好没事儿,还挺精神。

    片刻之后,梅垣耗尽力气,气喘吁吁地住嘴,与此同时猝不及防地开始流泪,并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愈演愈烈,直至号啕大哭。

    他总骂白马兰是天杀的、见鬼的,但直到今天下午他才突然意识到,如果哪天发生了什么意外,他就再也见不到白马兰了。永远、永远,再也见不到了。从那一刻开始,他觉醒出更多对于痛苦的感知,往后白马兰不在小灰楼的每分每秒,他都将在忧心与焦虑中度过,担心白马兰的安危会成为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这场枪击事件的阴影将成为他的悬顶之剑。

    “他们说你寻死觅活地闹个不停。”乌戈此刻感到自己已经筋疲力尽、心如止水了。梅就这样儿,正常的。他出言的同时,梅垣止住哭,颇为艰难地转过头,哀求地望着他。

    “别哭了,闭上嘴,或许看见你能让教母好受些。”乌戈走上前,将自己的外套脱下,蒙住梅垣的脑袋,将他从地上拎起来,“保持安静。”